「……道友是她兄長,不去幫幫忙嗎?」
「我就在幫呢,你待我去正法殿後殿禁制塔就好,她頭鐵得很,能頂好久呢。」
「……你們真的是兄妹嗎?」
「我們真的是,比親的還親。」
趁著正法殿大亂,孟盈揣著殷琊變化成的白狐狸一路向正法殿後殿快步而去,她中間經過不少禁制,但懷裡的白狐狸雙瞳一亮後,那些禁制大多都自動散開讓她進入。
不多時,在殷琊的秘法下,闖過一道極為嚴密的禁制,便看到了正法殿後一座懸空小島,島上立著百丈高的青石巨塔,這座塔共有九層,每一層都在緩慢地以某種玄秘的速度運轉著,耦合處每組成一道符文,那符文便飛出去,融入塔下一個巨大的傳送陣里。
「這就是……禁制塔。」孟盈咽了一下,既恐懼又興奮道,「總控這天底下所有正法殿下轄的秘境開啟關閉之地,正法殿最緊要之處。」
正法殿不止是修界的最高公堂,它掌控著修界諸多大事要事,諸部洲大型秘境的開啟,如山海禁決、或是穢谷等地,何時開啟、何時關閉,均由正法殿的禁制塔運轉。
甚至,這禁制塔能影響妖魔封印的運轉。
孟盈遠遠看到便不敢靠近了,因為那禁制塔下栓著三條鐵索,鐵索盡頭,各系著一頭氣息恐怖的化身後期異獸。
「那是……古妖肥遺?」
三頭異獸俱身高數丈,其中一頭,龍首鱷身,身披刺甲,卻是只有傳說中才能聽說過的古妖肥遺。
「確是古妖肥遺的後裔,不過人族這裡不會妖族的血脈覺醒,看著兇狠,追根究底不過是頭未開靈智的妖獸罷了,放我下來,我自有法子對付它。」白狐狸從孟盈懷裡跳下來,抖了抖身上的絨毛,身後長尾一一出現,一身靈力也節節暴漲,待出現第八條尾時,他一身氣息已經赫然到了元嬰後期。
「小姐姐,你心挺大的呀,我可是妖族,只要我成功毀了禁制塔,天底下大多數禁地的禁制就會大幅削弱,你們人族就完了。」殷琊惡狠狠道。
孟盈道:「我不怕。」
殷琊:「為什麼?你不怕死嗎?」
孟盈:「我怕死,不過我觀察你們也很久了,現在的修界發生了異變,所有死掉的人不會往生輪迴,而是投入九獄,成為獄主的棋子。如果我是死在子洲,就會成為子洲這裡……嗯,應該叫溟泉川的鬼魂。而你也同樣擁有一個獄主的身份,不過你能管得到的地域一定不是在子洲,就算率領妖族大開殺戒,也不會選在這裡,否則就是白白給子洲增加籌碼。」
殷琊:「……」
孟盈:「你應該怕鬼吧,你知不知道懷恨而死的女鬼要比男鬼凶得多?」
白狐狸搖頭。
孟盈:「你要是弄死我,我就跟著你,你應該不想打開衣櫃或掀開被子就看到一張血淋淋的女鬼臉吧。」
殷琊不禁想起那一年,寶氣如來擼著他的尾巴毛教育過他,世上最可怕的往往不是惡鬼,而是人心。
孟盈:「前面好像打起來了,道友抓緊時間干正事吧。」
白狐狸表面沒什麼反應,但本來翹得老高的尾巴卻緩緩縮了下來,神思飄忽、搖搖晃晃地朝禁制塔走去。
在殷琊靠近的剎那,塔下三頭異獸同時睜開眼,那頭肥遺揚起長頸,張開滿是獠牙的巨口朝天咆哮一聲。
音波登時激蕩而出,震得孟盈神識轟鳴,雙耳劇痛,不得不後退至懸空小島邊緣。
可詭異的是,那音波並沒有傳出島外去,而是撞在島上的結界後,便忽然消失,肥遺見狀更怒,再次低喝一聲,就在殷琊靠近它們的攻擊範圍時,旁邊一鷹一豹兩頭異獸撲了出去。
黑鷹雙翅一張,羽毛如密密麻麻的箭支般立起,隨時會將目標射成蜂窩。
豹子更是兇悍,血盆大口中的舌頭竟是一頭巨蟒,閃電般朝著殷琊吞去。
殷琊不閃不避,雪白的狐身仰天一嘯,立時身後出現了一隻巨大的、紫晶般的狐眼。
「汝為妖否?!」
這狐眼好似帶著一種極為強烈的蠱惑,鷹豹二獸僵立了一瞬,殷琊又道。
「既為妖,何不跪服王族!」
妖獸中有血脈與等階壓制一說,尤其是在殷琊祭出一面巨大的妖旗後,那兩頭化神期的巨獸雖不情願,但也不敢再露出攻擊的意圖。
只有那肥遺,巨大的身軀直立而起,凝重地盯著殷琊祭出的妖旗,半晌,竟口吐人言。
「妖族共有四桿萬儺旗,其上有四大圖騰,分別為九色、須彌、重明、魘生……你應是天狐族中魘生一脈,但這桿須彌萬儺旗卻是來自於須彌黿,你到底想來做什麼?」
「哦?」殷琊意外地看著那肥遺,他還當對方只是頭被馴服的妖獸,沒想到還留著一絲血脈中的靈智,「既有靈智,我想做什麼,你應該不會不知道吧。」
肥遺前爪一踏地面,脖頸上的鎖鏈一股電流竄動,它身形一震,道:「我等負責守護禁制塔,不允任何人靠近,沒有帝君詔符,想解除封妖大陣禁制,絕無可能。」
殷琊道:「若我有呢?」
「不可能!」肥遺的獸瞳里彷彿浮現某種期待,但仍恪盡職守道,「便是帝君,也需在禁制塔需參習數年方可知操控之道,現任帝君繼位數日,除非長老院……嗯?」
殷琊眼裡暗芒閃爍,身前浮現一張符,這符由血畫就,上面符文詭異,竟讓人一見便生暈眩之感。
「帝君的詔符我有,只不過是前任的,同為妖族,你放我進去,我就放你自由,如何?」
……
正法殿·前殿。
轟鳴聲響徹天地,黑白的道印與兩面觀音宛如水火不容的宿敵一般,單單立在那裡,便是你死我活。
「若非逆道,值得嘉勉。」
正法天道碑附近的空間被分割開來,應則唯拂掌虛點,天地倏化烏白,筆墨盪開之處,來不及逃走的人,紛紛身形化為水墨,都被納入了這方乾坤畫卷之中,融為了畫卷上一張張凝固的驚恐面容。
「這是……什麼神通。」場外的人,驚恐回頭,他們知道,這並非僅僅是境界或神通的搏鬥,而是兩種道的較量。
滅頂的壓力鋪天蓋地壓來,南顏聽得到,她修道以來每一分靈氣,都在對這個人發出戰慄的哀鳴。
唯有佛骨禪心,仍撐持著她站立著,不為丹青畫道所侵。
她固執地抬起頭,問道:「我有一事不解,請教道生天之主,何為逆道?」
應則唯淡淡道:「逆天地之數,亂百家經義,是為逆道。」
南顏又問:「七佛造業,滅邪除惡,何稱逆亂?」
「持佛骨禪心,自可守正其心,可世人七情六慾難抑,習汝道者,必為禍世妖魔。」
南顏定定地看著他:「故此道止於吾,吾道不傳人,反觀道生天,將心比心,汝為妖魔否?」
她的確未曾傳道於人,或者說,傳於人的乃是七佛造業之精神,而非功法路數,只會令適才被吸引的修士開拓心境,而非沉溺屠殺邪魔。
似乎也是察覺了的確如她所言,應則唯素來無悲無喜的面容上,隱約露出一絲異色,啟唇似要說些什麼,最後化作一絲飛快消失的譏誚之色。
「聽聞佛者擅渡,不知你所修之道,可渡妖魔否?」
「渡。」
「可渡惡鬼否?」
「渡。」
「若鬼物無窮無盡呢?」
「苦海無邊,亦是修行。」
「好。」
不知是讚賞她沉凝的心性,還是笑她的無畏,應則唯上方的畫卷天穹上,忽現竹筆一抹,頃刻間,被封鎖的天地間剎那化為一片閻羅獄景,無數惡鬼咆哮著撲向兩面菩薩。
當真是無窮無盡的鬼物……
南顏感覺到了,他抱有敵意的並非她本人,而是寂明立下的七佛造業之說,言語挑釁他並不在意,卻獨獨會被大道之爭所激。
而且應則唯本身的實力絕不止如此……不,應該說他本人並不是任何獄主,如今能招引惡鬼,眼前之人並非他本尊,必是神念附身。
「請教了。」南顏留下一句話,雙掌輕合,待整個人被一片陰風鬼潮淹沒,檀口輕張,眼底一片清寧轉為肅殺。
「吾渡亡者,當先凈其魂,凈魂不得,滌其罪,滌罪不得,伐其惡相,滅諸三魂七魄,造業吾佛大悲。」
話音一落,佛骨禪心引出的菩提樹同時颯颯落下綠葉,兇惡的鬼潮立時冒出縷縷青煙,罪行稍輕者,滌盪魂魄後化光超度,惡業累積者,灰飛煙滅。
「寂明……好一個七佛造業。」
這也就是應則唯為何最容不下寂明的緣故,除去那一縷強行斬斷的凡心之妒,他所忌憚者,便是這種……可以越過九獄賦予亡魂輪迴的道。
珈藍古佛、寂明,他們一生都窮極此道,欲令世上游散的亡魂得以輪迴轉生,但他們的道若傳承下去,道生天千年籌謀,便是要獨攬輪迴,若是他的道繼續存在,豈不是證明他們是錯的?
應則唯的想法里從來不存在錯,如果有,就把世間糾正,這是他唯一的信條。
善面菩薩超度眾生,惡面修羅斬邪除業,而南顏就像是個苦行僧一般,縱有惡鬼萬千,亦不曾退縮。
「原來如此。」南顏道,「你害怕我,可這隻能昭示,道生天的路,於大道漸行漸遠,如是而已。」
……為什麼你會像寂明呢?為什麼,芸芸眾生,偏偏會是他呢?
殺心即起,動念便已山河入筆尖。
「再會。」他漠然道。
山嶽崩碎,茫茫一片蒼白撲面,南顏感到兩面觀音發出不支之聲,一起毀滅前,她聽到遠遠一聲疾呼。
「玄宰,封妖山倒了!!!」
「肥遺?怎麼會逃出來的……必有妖孽、必有妖孽!」
「誰打開的禁制塔!快把他攔下!」
預想中的毀滅在加身之前,好似被什麼古怪的力量瞬間吞噬進去,南顏感到一隻冰冷修長的手把她從一片廢墟中牽起,語調裡帶著一些隱約的責備。
「當真胡鬧。」
南顏混混沌沌地問道:「少蒼?你在哪兒?」
「不急,我會把你送到我在的地方,在此之前,我還多少想讓師者付出些代價。」
……
南顏經歷過不少傳送陣了,但這次絕對、絕對是最讓人頭殼發暈的。
一睜眼,傳送陣出口竟然開在一個凡人的大街上,一處掛著破畫的無人攤子後,南顏一臉懵地拖著穆戰霆走出來,她暫時沒精力分辨自己被傳送到了哪裡,便順著土牆滑坐下來低頭定神。
被一起從傳送陣扔出來的穆戰霆之前和正法殿的執法使內部切磋得過於興奮,一扭頭打算救駕的時候,迎麵糊來一群死狀千奇百怪的惡鬼,想抱南顏大腿求鎮邪的時候為時已晚,就被一起壓在畫境山崩下了。
不過好在他也修有敖氏的秘法,本體防禦自行啟動,到現在也只不過是筋疲力盡昏迷而已。
過了片刻,南顏看到攤子後微光一閃,殷琊也灰頭土臉地被傳送出來,一屁股坐在她身邊喘著氣。
「我覺得……」殷琊好似受了什麼內傷,劇烈咳嗽了幾聲道,「下一次,咱們別用這麼頭鐵的法子了,真的,我跟你說,道生天那位,不是人,神念寄體也不是。」
南顏揪著被埋時頭髮里纏進去的雜草,道:「孟盈呢?」
「這姑娘刁得很,我在解塔的時候,她在旁邊拿著玉符猛記,估計是拿到什麼秘境的訣竅了,早就從正法殿外繞著溜走了。」提起孟盈,殷琊有點不寒而慄,對南顏教育道,「我們這些當妖的,少和人類打交道,一個個的心思不純。」
南顏:「哦,那少蒼……」
殷琊:「要不是因為有個你,我才不會跟老三同流合污呢,那孟姑娘單單是刁鑽,老三是真的壞,壞得冒黑水的那種。」
南顏面露殺機:「你把封妖大陣毀啦?」
殷琊:「……你幹嘛這麼看我,妖族現在須彌黿當家,和道生天仇深似海的,讓他們狗咬狗……這可是老三說的。」
南顏:「我怎麼覺得這麼害怕呢,妖國復仇的可是整個人族。」
殷琊:「哦不怕,我把老須彌黿的萬儺旗騙來了,現在手裡還有一面重明萬儺旗,加上你之前說的山海之境里九色鹿一族的,所有的萬儺旗都在我們手裡,只要我們儘快入化神,下面所有的小妖都會服從萬儺旗,妖國主戰派就剩下幾個光桿將軍,我們找個機會把他們套麻袋就是了。」
南顏嘶了一聲:「世間竟有如此歹毒之事,到時萬萬記得叫上我。」
他們倆蹲在路牙子邊你一言我一語,旁邊穆戰霆躺得安詳,這美好的畫面很快引來了路人圍觀。
不一會兒,南顏就發現自己跟前扔了一小塊銀子,面前一個富家公子一臉期待地看著她。
「姑娘,賣身葬兄的話,在這街上是要被城裡的執法士抓的,有什麼困難到寒舍,小生年方十七,尚未娶妻。」
滿頭雜草的南顏:「……」